回忆专卖店

一

上课铃尖锐地响起，同学们匆匆走入教室。班主任棉老师抱着一叠考卷朝初二（6）班的教室走来，她的黑色高跟鞋在走廊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教室里早已鸦雀无声，谁都知道，这个外号“灭绝师太”的数学老师不好惹，更何况今天是公布成绩的日子。

“灭绝师太”站在讲台上清了清嗓子，故作优雅地拿起了她的小麦克风：“下面，我公布这次考试的排名情况。”她的话语一贯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这时，孟翔宁端正了一下坐姿，脸上流露出几分得意的神色。这个一贯稳拿第一的优等生此时胜券在握。他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同学，他们不是目光呆滞就是脸色阴沉。

“第一名是——朱忆之。”数学老师尖细的嗓音透过小麦克风震荡着大家的耳膜。

什么？第一名不是我吗？孟翔宁脸色煞白，他转过头瞥了一眼朱忆之。第二组倒数第二的位置上，朱忆之目光呆滞地望着讲台，仿若行尸走肉。

孟翔宁简直难以置信，一贯稳拿第一的自己，这次竟然退到了第二名。然而每次都是倒数第一的朱忆之，竟突飞猛进得如此神速？想到这里，他便懊悔不已，早知道就不帮他补课了，自己竟一手造就了这么个强大的对手。

二

放学后，孟翔宁独自一人走出校门。远远地，他便看见对面车站里的一个身影。他热情地挥了挥手，“嘿！朱忆之，等等我！”

他一路小跑追上朱忆之，右手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嘿，哥们！叫你呢！怎么不理我？”孟翔宁责备道。

朱忆之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双眼冷漠无神。孟翔宁吓了一跳，以前朱忆之总是喜欢和他嬉笑怒骂，今天却显得很古怪，莫非心情不好？

孟翔宁笑了笑，道：“我说你今天是怎么了？心情不好？走，咱俩打球去！”

朱忆之甩开了他的手，冷漠地丢下一句：“免了吧，我还有事。”

他头也不回地跳上一辆公交车，剩下孟翔宁，吸了一鼻子的汽车尾气，蹲在原地咳嗽个不停。

尘雾迷蒙中，孟翔宁发现地上有一份折叠整齐的黄色纸张，好像是朱忆之不小心掉落的。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捡起来一看，竟是一张本市地图。图上用黑色六芒星标记的地方，注有“回忆专卖店”的字样。

回忆专卖店？怎么会有这样一家店啊？应该很有趣吧！孟翔宁在心底暗想。

忽然，周围气压突变，一股强劲的风从背后席卷而来。风裹挟着落叶在耳边呼啸，飞沙走石间，孟翔宁转过身来，看见灰雾中浮着一艘船，船身上的黑色六芒星标记引起他的注意。

孟翔宁好奇心十足地爬上船，想一探究竟。这时，船上的巨大齿轮运转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巨响。他害怕极了，身体随着船只升上了天际。

从甲板上向下俯瞰，夜色中的城市万家灯火，连着一片星河，摇曳在巨大的船身之下。头上没顶的黑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最亮的，却是若隐若明的月亮，仿佛是黑夜的心脏。

夜行的飞鸟拍打着羽翼与船身擦肩而过，船身猛地摇晃了一下，却依旧滑行在城市的上空。

不知道过了多久，孟翔宁感觉船在下沉、下沉……“轰”的一声巨响，船落在城郊一处空阔地带。

黑暗中他爬下船，借着远处一点亮光前进。

渐渐地，他看清前面是一扇门，半敞的门里透出光亮。

这是一座占据了一个山头的宅邸，万树遮荫，透着一股密闭式的神秘。

门上精细的雕刻在黑暗里浮凸出来，九条蛇在铁闸上交错相缠，环状门锁上雕刻的是一头狰狞的兽，兽口衔着的一枚黑色六芒星闪着金属的光泽。

如果一把锁是一道门的关键，这么一把雕刻着猛兽的锁，就显示了整座宅邸的阴森。

然而，门里面简直是另外一个世界，金碧辉煌的大厅亮如白昼，红色丝绒地毯延伸至尽头，与门外深不可测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

红色的帘幕垂挂下来，云石铺砌的地板，还有华丽璀璨的水晶吊灯，使得整座宅邸如同一座六星级酒店般豪华考究。

孟翔宁带着一脸的震惊在大厅里站定，深呼吸，空旷巨大的宅邸只是让他迷茫，自己究竟该怎么走呢？

这时候，他望见红色帷幔旁边的旋转扶梯。

他慢慢走上通往二楼的台阶，楼层尽头的房间隐约透出暗红色的光亮。他轻轻推门而入，脚步声消失在红色丝绒地毯上。

一幅巨大的山水画屏风把视线阻隔起来，他只敢站在屏风后面，透过与墙角的缝隙窥视里面的一切。

这个房间没有窗户，中间是一张长长的书桌，书桌上摆放有各种文具用品，书桌前方是一张有镂花雕刻的古典红木椅。

一个穿黑大衣的人默然坐在木椅上，鸭舌帽压得很低，看不清他的面目。

面前的一幅花鸟画屏风霍然展开，走出来一名大约六岁的小女孩和一名同龄的小男孩。他们身穿得体名贵的小童服饰，女童是曳地碎花长裙，头上顶着可爱的花帽；男童则是绅士般的黑色西服，一双皮鞋擦得尤其闪亮。

这一男一女两名小童，相互望了一眼，继而在同一时间，发出高低不一的尖笑声。

“嘻嘻嘻……”

“咯咯咯……”

声音尖厉刺耳，很难听。站在屏风后面的孟翔宁突然打了个寒战。

女童：“欢迎来到回忆专卖店。”

男童：“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吗？”

黑衣人缓缓摘下头上的鸭舌帽……什么？他竟然是……朱忆之！

女童显然认出了朱忆之，她兴奋地说：“哈哈，怎么样，我们没有骗你吧？上次你出售了一部分回忆，换取成绩上的突飞猛进，还是很划得来吧？”

男童和气地问：“怎么样，这次你又要来出售回忆换取什么呢？说说看吧，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

朱忆之用颓丧的声音说：“我想出售童年的回忆来换取外婆的健康。”

男童女童又颇有深意地相互望了一眼。

蓦地，男童张大嘴，高声唱起来：“啦——啦啦——啦啦啦——”

半晌，女童也把嘴巴张得圆圆的，高声唱着：“啦——啦啦——啦啦啦——”

歌声持续三十秒后，凌空出现一只巨大的赤色蝴蝶，扑扇着巨大的双翅朝朱忆之飞来。它左边的蝶翼，绘有美人的容颜，右边的蝶翼，绘有魔鬼狰狞的面目。美好和丑恶，就像是两个对立面，同时镌刻在两扇翅膀上。

赤色蝴蝶停在朱忆之的肩膀上，从嘴里伸出一根针刺状物体，扎进了朱忆之的脖子。转瞬间，赤色蝴蝶就欣然吮吸起来，而朱忆之像丝毫未察觉到痛感，面无表情地端坐着。

不一会儿，赤色蝴蝶又扇着翅膀飞了起来，从它的尾部排出一粒蓝色胶囊，稳稳落入男童伸出的手心。

这只赤色蝴蝶是一种人工智能机器，当魔童歌唱着启动程序，赤色蝴蝶会吸取人类回忆并将之转化为胶囊状药丸。

很快，朱忆之的瞳孔黯淡下去，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躲在屏风后面的孟翔宁终于明白了一切，朱忆之不断地出售自己的各种回忆来达成心愿，而遗失了生命中的美好回忆，是多么可悲的事情！于是，他决定帮最好的朋友寻找回失落的记忆。

三

花鸟画的屏风后面，一条长廊似乎延伸不到尽头。两边的木架子上摆满了大小、形状相同的玻璃瓶，瓶中装有颜色各异的回忆胶囊，瓶身上的标签注明所有者的各项具体信息。

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记忆仓库！

孟翔宁忘记自己找了多久才找到贴着“朱忆之”标签的玻璃瓶，当他伸手准备取出胶囊时，女童尖细的嗓音在背后响起：“啊！小偷，有小偷！快来抓小偷啊……”

他转头望见女童抖着发青的脸，两只小圆眼瞪着他。他不容多想，抱着瓶子拔腿就跑。

女童的尖叫声惊动了更多的男童女童，他们蜂拥般挤进了屏风后面的小门。很快，三四个小童跟在孟翔宁后面狂追。

孟翔宁抱着瓶子一路狂奔，可是这条长长的走廊似乎永远也跑不到尽头，他就这么一直跑，一直跑……

直到一双小手快要触到他的衣角，他忽然停下来，猛然抓起木架子上的一个玻璃瓶，朝那群小童扔了过去。

玻璃瓶摔在地上，飞溅了一地碎片，瓶里的胶囊四散滚落。背后惨叫声连连，孟翔宁更加惊慌，害怕他们又追上来，接着一连扔了四五个玻璃瓶。

魔童们个个吓得牙关打颤，抱头鼠窜。

孟翔宁见状，不敢停留，继续向前飞奔……

半道上一名男童突然现身，孟翔宁被绊倒在地，手中的玻璃瓶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蓝色胶囊滚落在地，情急之中，他一把抓起药丸，把它吞进了肚子里！

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背后魔童们的吵嚷声渐渐远去，意识一点一点地模糊……

四

一觉醒来，只看到一个胖女人站在面前。她不停叫嚷着：“朱忆之——赶紧起床啊！快迟到了！”

孟翔宁傻眼了，“什么？你叫我朱忆之？”

“对，你就是猪、一、只！”

他一拍脑门，“我的天啊！我误吞了朱忆之的回忆药丸，就要经受他的生活经历。与此同时，也在影响着他人的记忆。现在，他们都把我当成了朱忆之了。我的人生，也太悲摧了吧！”

于是，上学路上，孟翔宁一直闷闷不乐。他神色沮丧，垂头丧气，恐怕短期之内，低头走路快要成为他的一个特色了吧。

就在这时，“朱忆之！”一个甜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他回头，看到杨雪正站在一棵槐树下，长发在风里飘动，脸上绽放出灿烂的微笑，一身整齐的学生装更衬托出她的清丽可人。

杨雪一路小跑奔过来，“嘿，朱忆之，我叫你好几遍了，怎么都不理我啊？”

孟翔宁愣了一下，才蓦然想起，朱忆之和杨雪是好朋友。看到杨雪那灿烂的微笑，他不禁把刚才种种的不愉快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两人一路说笑走到学校，今天又到了公布成绩的日子。

班主任棉老师抱着一叠考卷朝初二（6）班的教室走来，她的黑色高跟鞋在走廊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而教室里早已鸦雀无声。

就和预演了无数遍的剧情一样，外号“灭绝师太”的数学老师，站在讲台上清了清嗓子，故作优雅地拿起了她的小麦克风：“下面，我公布这次考试的排名情况。”她的话语仍是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台下的孟翔宁早已不抱任何期待了，因为那该死的回忆药丸，让他的人生乱了套。现在谁都把他当做朱忆之了。

的确，这次考试的结果几乎毫无悬念，朱忆之又得了倒数第一，孟翔宁依然是全班第一。但孟翔宁的脸上再也没有往日的得意之色，更倒霉的是，放学后他还被数学老师叫到了办公室。

五

数学老师训斥人完全跟念经似的，孟翔宁差点没睡死过去。直到最后一句“你可以走了”，他才从半梦半醒中清醒过来。

放学后，孟翔宁依然是垂头丧气地走出校门。然而，他一走出校门就被迎面围上来的一群少年拦住了去路，只见为首的一名少年冲着他叫嚷：“朱忆之，你好大的胆子，敢和我妹妹杨雪交朋友，也不照照镜子！”

围着的一群人一边起哄一边高声尖笑，声音既刺耳又难听。

孟翔宁抬头细看，见那少年细高个子，留着平头，凶神恶煞地瞪着自己。

孟翔宁一脸的不屑。少年怒了，叫嚷道：“兄弟们，给我打！”

话音未落，拳头就如雨点般落在身上，双拳难敌四手，孟翔宁很快就被打倒在地。

胃里如翻江倒海，他铁青着脸，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觉得肚子难受极了，有股想吐的感觉。一阵干呕之后，一粒蓝色胶囊竟然从嘴里掉了出来……

杨雪哭着跑了过来，她扶起倒在地上的孟翔宁，哀求道：“哥哥，别打了！别打了！”

那群少年见状，纷纷散去。

意识即将模糊的片刻，孟翔宁看到朱忆之朝自己走了过来。他抓住朱忆之向自己伸过来的手掌，把那粒胶囊放在他的手心。

“这是……你的……回忆……”他吃力地说完，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头上没顶的黑暗袭来，他很快失去了知觉。

六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了。

孟翔宁睁开眼睛时，头还有些疼痛，似乎一切都是那么恍恍惚惚。

朱忆之望着他：“嗨，兄弟，你终于醒了，可把我给吓死了。”

孟翔宁见朱忆之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欣喜地说：“你的记忆回来了，这真是太好了！”

朱忆之茫然，“你在说什么呢？你病糊涂了？”

看来朱忆之已经不记得了，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能够帮助自己最要好的朋友，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情。想到这里，孟翔宁脸上绽放出了灿烂的微笑，他从心底里感到快乐。

这时，病房外的杨雪正拿着一张黄色的地图，图上用黑色六芒星标记的地方，注有“回忆专卖店”的字样。这张地图是在送孟翔宁到医院的途中，从他身上掉落下来的。

然而，她没有发现，窗外，一只巨大的赤色蝴蝶正冷冷地看着她……

（编辑 文 墨）

推荐访问:专卖店 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