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书之祖

其二，钟繇关于自己精思学书三十年，“画地广数步，卧画被穿过表”的自述，可知其学书的勤奋，其中，“每见万物，皆画象之”显然同蔡邕《笔论》中“为书之体，须人其形；若坐若行，若飞若动，若往若来，若卧若起，若愁若喜……纵横有可象者，方得谓之书矣”的思想颇为接近。由此可知，这种追求自然美，追求个性解放的主张是魏晋时期一种较普遍的现象。唐代虞世南指出：钟繇行书师从刘德升，又从曹喜、蔡邕两位篆隶大家处得笔法，而他兼习新体行书与旧体篆隶的根本目的在于将自己一生的主攻目标定在当时还很薄弱的新体——真(楷)书。钟繇的学书之路与主攻目标的选择是极为自觉的，他能在东汉末年狂热的草书风潮中明智地独辟蹊径专攻真书，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这在有意无意间也顺应了文字变革的潮流。

故此，钟繇对楷书、行书书体的发展，无论从文字学角度还是书法史角度来看都具有伟大的变革意义。钟繇生于隶书大盛的汉末，他将东汉以来民间隶书中那些冲破隶书规矩、方正平直、易写简省的成分归纳起来，进行了一系列大胆的创新和创造，以楷书的横、捺取代了隶书的“蚕头燕尾”，并参以篆书、草书的圆劲使转，使源于汉代的楷书走向定型。从他开始，建立起了与以往绝不相同的新体楷书为主流书体的书法体系，这对后世书法艺术发展做出了划时代的贡献，最终自己也成为与张芝、二王并列的书法大师。

钟繇是一个政治活动家，他一生的书法活动也与其政治活动紧密联系在一起。南朝羊欣说：钟有三体：一日，铭石之书，最妙此也；二日章程书，传秘书，教小学者也；三日行狎书，相闻者也。　所谓铭石之书，即铭刻于碑上的文字，也即东汉时极为流行的分书(隶书)，这是他承继蔡邕正统书体的表现。所谓章程书，也就是政治文件，这是钟繇传世的绝大多数奏章如《贺捷表》、《荐季直表》　一类书体，也即其自创的新体楷书。所谓行狎书，又作“行押书”，即行书信札。钟繇的三种书体都有极为明确的政治实用功能。钟繇的真迹早已荡然无存，传世墨宝唯《荐季直表》。《荐季直表》是钟繇写于三国魏黄初二年(221)呈给魏文帝曹丕的奏章，书中所提的季直是原山阳太守，是先帝曹操统一北方的功臣，后来被罢官，生活潦倒。钟繇上书请求魏文帝能够看在季直是先帝功臣的分上，怜悯他老年困苦，让季直出任州牧，并说季直是“廉吏”，力气尚壮，一定会尽力报效圣恩，保护人民的。至于曹丕对这份奏章如何处理的我们不得而知，可是，就是这份奏章给我们留下了千年的“无上神品”。说到这里，还要讲一段关于《荐季直表》的坎坷经历。

《荐季直表》唐宋时深藏于皇家内宫。曾为唐太宗李世民、宋徽宗赵佶、宋高宗赵构等帝王喜爱的珍品。南宋时被权相贾似道所得，后又流落到一方僧人手中。元代曾为陆行直收藏，明代曾刊入《真赏斋帖》，后入内府，明末经王世贞之手入清内府，乾隆帝命刻入著名的《三希堂法帖》，改作十一行，并御笔题写“云鹤游天，群鸿戏海”等赞誉一并附刻于后。1860年，八国联军入侵我国攻入北平，大肆烧杀抢掠，焚掠圆明园时《荐季直表》这一无上珍宝被英国一水兵抢得，这个强盗应该是个文盲，目不识丁，况且，这是咱中国的汉字，他哪能认得，当然更不知道其价值，于是，为了换几个银子(这些强盗就认识钱)就卖给了一个广东人，这人叫孔广陶，是个行家，于是就将此卷秘密珍藏起来，此卷原来是宋锦包裹，汉玉插签，上刻“乾隆御赏，钟繇荐季直表真迹”十二隶书。不知何因，这个玉签流落到了北京琉璃厂的古玩店里被安徽人裴景福买得，他推测《荐季直表》真迹可能还在人间，于是开始了历经艰辛漫长的找寻。20年后，他终于寻访到《荐季直表》并以重金购得，1924年编入他的《壮陶阁书画录》一书中。

裴景福当时就准备将此书影印传世，谁知，他的宝藏早被贼盯上了，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荐季直表》被盗了，裴景福立即报告了警局，警察开始了大规模的搜查，窃贼非常害怕，慌忙把《荐季直表》埋藏在地下。官府搜寻了一年多毫无结果，于是改变了办法，发布告示；见物有赏，既往不咎。这一招还真管用，盗窃人在看到告示后来到埋宝处，将《荐季直表》挖出，无奈早已糜烂成浆了，就这样，这件已流传千年的国宝永远地在人间消失了。裴景福悲痛欲绝，只有天天看着在准备影印前拍的照片抹泪。几年后，这张照片辗转流传到了王壮弘先生的手中，他一眼就看出了这是一张已消失的国宝唯一的遗容。王壮弘先生1984年在《书法》杂志发表了这张裴氏留下的该帖黑白照片，就是因为有了这张照片，我们才能在今天看到《荐季直表》这无上神品，太古第一法书的奕奕神采。现传钟繇书迹，已无一件真迹在世，铭石书也多无踪迹，章程书与行狎书则尚能从《淳化阁帖》和其他一些刻帖中看到，大致有十种：即《荐季直表》、《墓田丙舍帖》、《贺捷表》、《宣示表》、《力命表》、《还示帖》、《白骑帖》、《常患帖》、《雪寒帖》、《长风帖》，其中除《长风帖》为典型的行书作品，《墓田丙舍帖》、《白骑帖》、《常患帖》、《雪寒帖》为行楷，其余皆为楷书，故后世人称其为楷书之祖是不无道理的。

钟繇在书史上历来与草圣张芝、书圣王羲之并称“钟张”，“钟王”，享有崇高的地位并不是偶然的。他师从曹喜、蔡邕，全面继承隶书传统，刻苦探究笔法，他的成功固然有位居权臣之尊的政治地位因素，但更为重要的是他明智地在东汉末年草书热潮中冷静地觉察出文字变革与发展的大趋势，并主动、自觉、全面地投入到真(楷)书、行书的创造中去，由于钟繇的努力，使得后世的二王新体书有所依傍，从而开启了晋代行书、唐代楷书的繁荣局面。

后人评说钟繇书法以茂密、天然作为其艺术特质，如“云鹤游天，群鸿戏海，行间茂密，实亦难过。”我们应该看到，钟繇正在开创一个书法的新时代，书法质朴之风较之二王可谓“古朴”了。又因钟繇书体尚处草创阶段，有些地方尚不成熟，如主笔横画通常较长，结体扁平等，但字里行间却无丝毫做作，达到了“无意于佳乃佳”的境界，无形之中造就了其无雕琢之美的天然意趣。其实，尽管楷书在钟繇手上尚处草创阶段，还没有二王的高度成熟，完美，但若没有钟繇的传递则很可能便没有了二王父子的最后成功。

同时，钟繇古朴稚拙的结字，书取横势的章法，开宗立派形成了与优美典雅书风相异的“拙朴”流派特征。后世的二王部分作品，宋代的苏东坡、元代的倪云林、明代的黄道周等作品都不同程度地接受了这种风格特质，故钟繇的贡献不仅在于开启了一个以楷书为“龙头”的书法时代，同时，他也以其特有的形式风格为后世书家树立了一个与二王不同的审美形象，并逐渐谊化为另一脉文人书法流派——钟氏书法流派，充分表现了魏晋时代正走向成熟的楷书的艺术特征，其所具备的点画法则、结体规律等影响和促进了楷书高峰——唐楷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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