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答案

人类“非洲起源说”对种种质疑所提出的种种假设，仅剩都解释不了发生在东亚这片土地上的故事。中国人究竟从哪儿来？化石考古专家们深信

化石考古专家们在东亚地层中继续寻找新的证据，以期连接起原始人类与现代中国人之间，那一段巨大的空白。新的发现表明，原始人类在东亚中国的故事，似乎有了一些不同的新内容。

巫山，点燃了希望

巫山县，长江边上的一个小城(图1)。2005年秋，中法两国作考察巫山地区原始人类遗址的活动开始了。经验丰富的中国古人类学家黄万波是第一负责人，这已经是他在巫山龙骨坡考察的第20个年头。

这天，一个老乡提着一口袋石头，匆匆地来到研究所(图2)。这些石头是前一天刚刚找到的，地点在就在距离研究所几公里以外的一个山坡上。

第二天一早，根据老乡提供的线索，黄万波带着队伍来到了这个山洞(图3)。黄万波带着队伍来到了这个山洞(图3)。黄万波决定，先尝试性地挖掘一下，探探这里的埋藏情况，没想到只过了几分钟，就有了发现。随后各种动物的骨骼化石陆续出土(图4)。

这实在有些令人喜出望外，没想到这里的古生物化石如此富集。有这么多种类的动物曾经在这里生活，说明远古时期，这里的环境非常适宜物种生存。除了这些动物之外，会不会还有更进步的生命存在?

猜想，来自于蓝田

多年来，在黄万波的心里始终有这样的猜想：在南方也许还有更早的古人类化石。这个猜想来自一次在陕西蓝田的发现——1964年，在蓝田发现了古人类化石和石器，经测定，距今115万年。

“蓝田猿人”跟“北京猿人”处在同一个进化阶段，但年代却早了一倍以上，这使中国的古人类学家们大胆猜想：在中国，能不能找到更早的古人类化石，直接挑战人类的非洲起源说?如果有，又该到哪里去找呢?

伴随着“蓝田猿人”化石一起出土的大量动物化石，有几十个品种。在仔细研究后，黄万波感到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些动物品种，几乎都是生活在南方的种群呢?另外，从蓝田遗址的地质剖面看来，在距今100多万年以前，那一带是黄土构造，根本不适合原始人类居住!

一个全新的猜想在黄万波的脑海中诞生了：“蓝田猿人”的故乡可能不在陕西，他们很有可能是在某一个时期，从秦岭以南迁移过来的。(图5)。果然，在“蓝田猿人”发现后不到一年，在云南省元谋县出土了两颗人类牙齿的化石，从后来又找到的石器证明，“元谋猿人”生活在距今170万年。这是一个令人激动的数字，它把中国古人类出现的时间又往前推进了。

这个发现也再一次坚定了黄万波的决心：他要在中国南方寻找更早的人类祖先。

龙骨坡的答案

十多年的时间过去了，长江流域的深山峡谷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带给黄万波希望，又一次次地令人失望。如今，顺着老乡提供的线索，在巫山这一处重要的发掘地点已经发现的动物化石，对于这些经验丰富的古人类学家而言，就是最令人振奋激动的暗示。那些动物是非常古老的品种，它们的生存年代远远超过“北京猿人”，甚至比目前公认的中国最早的原始人——距今170万年的“元谋猿人”还要久远。这个时间所带来的诱惑是难以抵挡的——在那时，除了这些动物之外，会不会还有更进步的、类似人类的生命?如果在中国南部真能找到比非洲原始人更古老的化石，人类诞生的故事，又将出现一个新的开头。黄万波坚信，龙骨坡会告诉答案(图6)。

令他如此执著的，还有一个原因。十几年前，就在这里的地层中，黄万波曾经挖出过一段像是属于人类的下颌骨化石(图7)。然而，自它出土之日起，争论就始终没有停止过。人们怀疑它是否真的属于人类，也许这是某个古猿的下颌?而且，除去这一小块骨骼化石之外，黄万波再也没有找到其他部分的骨骼化石，也没有找到其他间接的证据。因此，人们既无法确定它的真正归属，也无法肯定它的生存时代。曾经生活在巫山的这种生物到底是什么，也就成了一个无法解答的谜。这个谜在黄万波心里已经封存了19年，而这位古人类学家却始终坚信，谜底总有一天会揭晓。黄万波计划着下一步的正式发掘。

考察工作顺利进行着。人们在巫山龙骨坡确定了两个发掘地点，细致地往下清理，不放过地层中任何一点零星的线索。这一天，新的情况出现了。法方负责人，波伊达教授迅速来到了地势较高的2号发掘地点(图8)。与以往不同，这些骨骼化石的分布情况很不寻常。它们有大有小，横七竖八，毫无规律、却又很密集地散布在不到三平方米的一小片区域里。只需粗略的观察，经验丰富的专家就可以发现：这并不是一副完整的动物骨骼，而是各种食草动物的肢骨。显然，它们不是在这里自然死亡的，这些动物应该是被有选择地带到了这里，取食后又丢弃在此。是谁制造了这一幕场景?一切都将人们引向那个猜测：只有原始人类能做到这一点，他们曾经就在这里生活。

更重要的东西出现了——在这片化石遗迹的一个角落，人们发现了一块有明显加工痕迹的石块。如果这是石器，就找到了人类身份的最好证明。更多的发现随即而至，在地势较低的1号发掘地点大量的石制品陆续出土了(图9)，有了这些证据，龙骨坡带给人们的悬念将很快揭晓。

巫山到底有没有原始人?如果有，他们又生活在什么时代?这一次，会找到中国人从哪来的答案吗?黄万波和波伊达在对石制品进行进一步的确认。

他们反复研究着眼前的石块，或许他们正在触摸的就是世界上即将诞生的又一个奇迹，……

通过对地层勘测数据的进一步分析，初步结果出来了，波伊达(图10)说：在长江流域的巫山地区，的确生活着一种更古老的原始人类。虽然他们的年代还不足以挑战非洲最古老的人类化石纪录，但它却让人们从另一个角度重新开始思索东亚地区的古人类演化。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这些更早就在中国出现的原始人，他们是一直延续了下来，逐渐进化成今天的人类吗?

黄万波将目光扩散到巫山人所在的整个长江大三峡流域；他发现几十年来，这一流域出土的古人类化石，已经渐渐在时间上连成了一条线；同时深山峡谷的险峻地貌，似乎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既为原始人类提供安全的栖息场所，也有力地阻止了外来文化的入侵。这不正是原始人类始终在这一区域生存的证明吗?(图11)

东亚地区的人类是“连续进化”的

龙骨山的答案呼应了另一位中国古人类学家的发现。这年，中国的古人类学家吴新智撰写了一篇论文。这篇论文中的观点，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经成型，不过近年来陆续出现的中国古人类化石，又使这位古人类学的权威学者，产生了一些不容忽视的新想法。

从长江流域到整个中国，中国古人类化石出土的地点和数量已经越来越多。这些化石，有的比“北京猿人”早，有的介于“北京猿人”与“山顶洞人”之间(图12)。吴新智将中国发现的各种古人类化石逐一进行对

比，发现他们的各种骨骼特征彼此交错、界限模糊，很难截然分开。

“和县猿人”头骨像“北京猿人”一样原始，脑量小、眉骨高，但他的眼眶向后缩进，程度接近现代人；“资阳猿人”头骨距今3万年，脑量接近现代人，但他却像“北京猿人”一样在前额头上有一条突起的脊，而且眉弓也很发达；在大荔、郧县和其他各个时间段的头骨化石上，原始与现代的特征同时并存。

问题的关键出现了——过去，人们一直以为人类进化是阶梯式的，在“北京猿人”与“山顶洞人”之间，应该有“过渡人种”，但实际情况却是在这两者之间根本没有典型的过渡环节(图13)。人们很难找出绝对的标准，将古老的原始人与进步的现代人截然区分开。

如果像基因说认为的那样，中国的原始人被来自非洲的现代人完全取代了，那么在中国发现的古人类化石为什么没有呈现截然不同的两种进化阶段?为什么在进步的现代人化石上，还能找到原始的痕迹?

除了骨骼化石之外，石器方面的证据似乎也表明了新的情况：在中国，除了水洞沟等个别地点以外，绝大多数地点出土的石制工具，都很原始，制作水平与“北京猿人”的石器属于同一个模式。如果使用先进技术的新人种真的占据了整个中国，为什么他们的技术没有普及?为什么在中国已经发现的上千处石器遗址中，99％都处于最原始的模式?即便在水洞沟遗址中找到了制作类似欧洲比较先进的石器，但同时出土的仍然是大量的原始模式的石器。这说明，新的文化并没有给这里带来实质性的改变。

据此，中国的古人类学家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东亚地区的人类是“连续进化”的。在他们的进化过程中，没有发生取代。

几大人群从祖先时期就保持着基因交流和融合

吴新智还发现，中国广东“马坝人”和广西“柳江人”头骨化石同时兼有东亚“北京猿人”和欧洲“尼安德特人”的特征。这是不是表明，东西方之间在很早就已经有了基因交流?这个大胆的设想期待着更多的证据。

1990年，南京汤山镇政府开采附近的雷公山，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洞穴。就在这里，人们找到了“南京猿人”头骨。经过对比发现：“南京猿人”的形状和“北京猿人”差不多，但在代表壮年男性的2号头骨上，发现了一些新特征：初步确认有西方血统。另外，在云南“丽江人”和四川“资阳人”的头骨上也跟广西“柳江人”一样，有类似欧洲原始人的特征。在“山顶洞人”的一个头骨化石上，吴新智也发现，他的颧骨有西方人常见的特征。这些不正是古代东西方人群之间基因交流的一种证明吗?水洞沟遗址中那些较进步的石器工具，在中国的石器模式中十分罕见，不恰恰可以看作是东西方之间偶尔进行的一次技术交流吗?

在众多的化石证据面前，关于东亚地区古人类进化的另一种假说得到了完善：中国的吴新智(图14)、美国的沃尔波夫、澳大利亚的桑恩联名提出“多地进化附带杂交”的新学说。具体到中国——你我的祖先是世代在这片土地上繁衍进化的，同时他们与西方的人群之间，不断地进行着基因交流。

至此，“非洲起源说”和“多地进化说”都为我们祖先的故事找到了各自的解释。化石与基因，两种手段，两个方向，此消彼长，似乎都还在各自完善。目前，基因说是主流，这个理论完整、大胆，颇为吸引人。但遗憾的是，基因与化石并没有完全吻合。尤其在中国，那些最直观的证据恰恰不能呼应那些最绝妙的设想。

我们是谁，来自何方?这是人类从首次仰望星空开始就一直被深深困扰的问题。在一个多世纪的时间里，古人类学家用化石连接起人类长达6～7百万年的历史；遗传学家则在血液里追踪现代人征服世界的足迹。或许不久以后，他们会彼此携手，更加完整地告诉我们关于自身的来龙去脉。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地球正在缩小，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也将渐渐缩小，人们正越来越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不管是因为我们在更加频繁地交流，还是因为我们本来就同出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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