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裁缝养妹：只剩下蜜月的相守相惜

她4岁被弃，养父给了八年刻骨铭心的温暖时光。12岁时，养父重病离世，她毅然退学，拿起裁缝剪，盘儿养女般照顾家里的两个男人成长。十年青春垂首，飞针走线，大哥远去加拿大留学，二哥也从名校毕业。她，清心寡欲地踩着缝纫机，决心这辈子欣然垫底。当二哥的爱情来袭，她怦然心动也剜然心痛。与其说是害怕世俗，惶恐差距，不如说，她万万舍不得束缚他的幸福。斩断情丝，她先嫁，他终婚，一“别”十二年。再次各自单身，他黯然归来，她早在等待，互相舔伤。在一起吧，命运做媒。然而，那把叫做“匆匆”的利刃从天而降……短短一生，一个女子唯有无数耕耘，各种平凡，极尽牺牲与成全。值不值？且看，在他的怀里，真爱为她加冕！

“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

1982年9月28日下午，河南永城葛店，挖煤工人李建国在煤井边遇到了正哇哇大哭的弃女，她口袋中的字条写着：王小丽，4岁，父母双亡。一看到李建国，王小丽停止了哭泣，大眼睛巴巴地，李建国将王小丽抱回了家。其实他的大儿子李山已8岁，小儿子李壮6岁，妻子章永凤体弱多病，全靠他一人挖煤度日，经济拮据。章永凤和李建国一样善良：“我一直都欠女儿养，小丽就是老天爷赐给我的宝贝！”本来李建国担心两个儿子会排斥王小丽，但李山和李壮一看家里有了伶俐可爱的妹妹，都抢着抱，把玩具拿出来哄她。

李建国夫妇将王小丽视若己出，兄妹三人总是形影不离，王小丽最喜欢玩“抬轿子”，李壮和李山把四只手臂交叉搭成专用座椅，抬着她一圈圈地转。

1990年，王小丽即将小学毕业，李山高一，李壮初二，个个成绩优异，李建国更加辛苦，却心满意足，逢人就说：“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三个孩子供成大学生！”然而，这年春节过后，李建国在一次深井作业时突发脑血栓，半年后离世，章永凤经不住打击，大病一场。这个家债台高筑，风雨飘摇。

1990年9月1日，章永凤将三个孩子叫到跟前，“爸爸生前最后的叮嘱就是要你们一定把书读下去，你们都要听话！”哥哥们流着泪点头，王小丽却拿个梳子说：“你们先走，我得打扮打扮。”等哥哥们一走，王小丽背上了李建国平时背的大煤篓出了门。

章永凤觉察不对劲，强撑着身体，偷偷跟上，发现王小丽先是去了李建国的坟前磕头，接着去葛店中学远远看别的孩子们进校门，最后去煤场捡起了煤渣，小小的身体瞬间被煤篓盖住。章永凤顿时泪如雨下，奔过去扯下煤篓，“你怎么这么不听话？赶快去上学！”一向温柔乖巧的王小丽狠狠地说：“打死我也不上！”

从此，王小丽每天捡煤渣，捡破烂，捡菜叶。葛店菜场总有好心人特意为她留一小块猪杂肉、一条翻了白肚皮的鱼。王小丽每天记下卖煤渣和破烂的收入，每当账上有十多块钱了，她就买杂骨回家炖汤，给章永凤和哥哥们盛得满满的，自己就一碗清汤，推说：“厨子还能饿着自己？我早都吃得撑不下了！”

在王小丽的照料下，章永凤的身体好了起来，母女俩开辟菜地，还养了鸡，捉了小猪娃。自此，一家人的生活有了着落。

1991年春节刚过，王小丽对章永凤说：“妈，眼看着哥哥们要上大学了，需要很多钱，光靠我们卖菜卖鸡蛋不行！”把攒下的100多元交给章永凤，王小丽跟随养母在镇上开裁缝店的亲戚，做起学徒。

走的那天，李山和李壮帮王小丽收拾行囊，两双布鞋、两套换洗衣裤、一支脱漆钢笔、一个掉了封皮的笔记本。哥俩忍不住都红了眼眶。

王小丽每天五点多就起床打扫店子，把师傅当垃圾要扔的废布条收集起来练手，晚上捧着师傅的几本设计书反复看。1992年5月，她正式出师，成了镇上有名的“小剪刀”，每月有了400元的工钱。

1992年8月，李山考取中国科技大学。王小丽预支了半年的工资给李山做学费。几乎是在到达学校的第一刻，李山就开始跟学长打听勤工俭学的机会。

1993年，师傅举家搬往永城市，以6000的价钱将裁缝店转给了王小丽，一年后收取转让费。王小丽起早贪黑，每月给大哥寄200元。给上高三的李壮每月100元的生活费和换洗衣服，王小丽亲自送到学校，但谦卑的她从不进校门。在他眼里，小妹虽然只有小学学历，但她高贵，无人能比。

李壮最喜欢舒婷的《致橡树》，语文老师说一个男孩必须经历一位诗中那样的女孩，才能明白爱的深刻和美丽。每当李壮读到“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他就忍不住热泪盈眶，仿佛那就是他和她的写照。

1994年夏，李壮考取中国林业大学，用攒下的20元钱给王小丽买了条白连衣裙。一向青衣黑裤的王小丽换上长裙，花季的美如晨曦破晓，李壮惊得心怦怦跳，胸中反复澎湃着舒婷的那句——“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他立誓：从今以后他来守护她，长大就娶她。

待你长发及腰，少年长成郎，娶你可好？答曰虽分离，永不弃，唯愿岁月长。

离家的火车上，李壮打开王小丽给他准备的包裹，几乎擦了一路的泪：一套她亲手剪裁的西装，一张印着苍鹰的明信片，写着：“哥，尽情飞，不要担心钱！还要穿这套西装谈一场恋爱，不要错过青春，要幸福！”

大学四年，李壮依靠王小丽的帮助和勤工俭学，奋力完成学业。1996年，大哥李山以优异的成绩考取本校的研究生，1998年远赴加拿大麦吉尔大学留学。

菁菁校园，女大学生们巧笑倩兮。李壮想，如果“妹妹”当年不辍学，一定更美。不是没有女孩对他表示好感，但李壮心中唯有对“妹妹”的眷恋翻来覆去地滚烫，从少年到青年，再没有谁胜过她给的渴望。每到周末，李壮都要给王小丽打电话。寒暑假，李壮打完工便赶回王小丽店里帮忙，重活粗活抢着干。见王小丽年年冻手，李壮送给她一瓶高档护手霜，王小丽羞得脸通红：“我一个粗丫头哪用得着这么好的东西，还是留给未来的嫂子吧！”李壮还是拉过她的手，温柔地涂抹。手心的温度和曲线交缠，两人都默然了。

李壮毕业后，回河南郑州牧专工作。这样，他就能离“妹妹”近一点。他一直以为，等他自立了，娶“妹妹”为妻就顺理成章了。然而，1998年10月，李壮拿着第一个月的工资兴高采烈回到葛店，听到的却是王小丽与镇上做猪肉生意的郑小龙（化名）谈婚论嫁的消息。王小丽还帮李壮做起了媒，对象都是镇上读了大学的女孩，李壮愤然拒绝：“我们虽然名义上是兄妹，但我对你的心意你不是不知道啊！”

看儿子痛苦不堪，章永凤问王小丽是不是顾虑别人说闲话，王小丽斩钉截铁地说：“妈，我早立过誓，这辈子代替爸爸守护你和哥哥，再没有别的心思。我配不上哥哥，也不会让他做傻事！”李壮买好了戒指准备求婚，可王小丽却偷偷和郑小龙领了证。

1998年农历冬月初八，王小丽匆匆地举行了婚礼。她的倔强“告别”让李壮痛彻心扉，他实在不忍亲眼看见她出嫁，托辞出远差。王小丽哭成了泪人。

1999年正月，经人介绍，李壮与郑州女孩杨小洁结婚。杨小洁的父母是银行干部，家庭条件优越。王小丽这才放心，对李壮说：“今后我们都要加油幸福！”

可是，婚后，王小丽接连生了两个女儿，丈夫和公婆的脸色都变了。2009年，王小丽被逼离婚，带着法院判处归她抚养的小女儿回娘家，再次开起裁缝铺。李壮也在苦苦挣扎，2000年有了女儿后，迫于妻子和岳父母的压力，2005年辞去教师工作，在郑州开兽药公司。经营三年，血本无归。

离婚后的日子很不好过，王小丽从来都是打碎牙齿往肚里咽。章永凤中年丧偶，知道一个女人讨生活的难处，心疼她，劝她再嫁，她却说：“我的命就这样，只要妈和哥过得好，其他的我都不在乎！”为了避嫌，每次李壮回葛店，王小丽都尽量避免和他见面。

尽管李壮一直称在郑州过得很好，但2010年，在无数次争吵后，杨小洁与他离了婚，取得了女儿的抚养权。李壮债务缠身，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惊闻李壮离婚，王小丽大惊，连续几天都胸口刺痛。

2010年深秋的一天黄昏，李壮失魂落魄回到葛店。当晚，老屋昏黄的灯下，一桌小菜，一壶小酒，34岁的他和32岁的她，两个从围城里仓皇逃出的失意人，彼此的黑发里都夹杂着几丝岁月给的银白色。静默良久，没有互倒苦水，相视一笑，顿觉无限温暖。

王小丽安慰道：“哥，好事多磨，从头再来吧，你大学读的兽药专业，做老师也好多年，放平心态，一定能成功！我支持你！”随即拿出她的全部积蓄五万块钱，交给李壮：“少了，我再给你想办法！”

李壮没有推托，早在这次归途中，他就在幻想他和“妹妹”的未来。他回来取暖，寻爱，不打算再离开。正如他所期待的，“妹妹”宽厚、不求回报的爱净化了他的痛苦，让他万念归心：为他和她而努力！

爱情的力量是无法估量的。仅一年时间，李壮不仅还清了债务，还与合伙人一起创办了“鑫鑫兽药公司”。东山再起后，亲友们纷纷为他撮合再婚对象，前妻杨小洁也希望破镜重圆。但李壮知道：这一生，再不能错过她。

2012年初，李壮在郑州中原区买了套新房，7月装修完毕，并帮王小丽的小女儿娟娟办好了转学手续，暑假后娟娟就在郑州上初中。他将章永凤与王小丽接到新房，当着母亲的面将钥匙交给王小丽，正式求婚：“小丽，做我的妻子，做这里的女主人，好吗？”

幼年经霜、青年苦楚、中年风暴，这么多年，王小丽已被洗练成一个敢爱敢恨的真女子，她爱二哥，早就想和他在一起。她勇敢地点头，在章永凤的祝福下，与李壮紧紧牵住了手。李山从加拿大打来祝福电话：“从小就看着你俩好，哥哥祝福你们！”李山还邀请他们去加拿大度蜜月。

当赤道留住雪花，眼泪融掉细沙，我们终于相拥相爱，却只剩下一个蜜月的相守相惜。

9月，正当李壮满心欢喜地筹备婚礼时，王小丽全身乏力，低烧不断，在郑州人民医院肿瘤内科确诊为淋巴癌晚期。这个晴天霹雳让李壮三夜未眠，他追问医生说：“我爱人这么年轻，怎么会得这种病？”医生叹气说：“……癌症的形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病人的精神、身体在经历了长达数年的伤害后……”

李壮再听不下去了，过去的种种像一颗炸弹在他脑海里爆发——她的病是因为这个家而得！从12岁辍学到31岁离婚，命运给她的全是重担和苦难。不曾想过瘦小的她是如何撑起一个家，直到他自己被打倒，才知道她有多坚强！多年以来，她穿最朴素的衣裳，吃得最差，睡得最少，没有花季，没有雨季，永远埋头苦干……

是癌症来得太突然，老天太残忍吗？不，是他让她等得太久，连时光也发怒了，才狠心夺走她。

“就算倾家荡产，我也要救你！”9月20日，王小丽在郑州人民医院住院。李壮对王小丽隐瞒了病情，将公司里的事托付给助手，日夜陪护。10月9日开始化疗，李壮悄悄收起她的小镜子，王小丽叫住李壮，说：“不要费心瞒着我了，我知道我的病。放弃治疗吧，别浪费钱！”“你不要瞎想，现代医学这么发达，一定可以治好你！”两个来月下来花去7万多元，李壮的公司刚起步，账上的钱没了，他又抵押公司资产贷款10万。李山闻讯，及时支援了近十万元。

第三次化疗后，王小丽理了光头。李壮选了一个波波头样式的假发，买来化妆品和美妆杂志，给王小丽化妆。王小丽说：“给我来一个狂野的烟熏妆！”李壮化出一对熊猫眼，两人忍俊不禁大笑。每一次，上完妆，两人就像刚吃完烛光晚餐般的热恋人儿，拥得紧紧地去轧马路，聊啊笑啊，任时光飞逝。

艰难地挨过四个疗程的化疗，王小丽的病情丝毫不见好转。为了不再给李壮添负担，她决意停止治疗。医生也说反复化疗大大降低癌症晚期患者的生活质量。一切都踏着告别的节奏来袭了……

2013年的1月4日，这个象征“一生一世”的日子，李壮带王小丽去郑州市金水区民政局领证。到了民政局门口，王小丽却不愿进去，她用手机拍了他俩的大头照合影，甜甜一笑说：“这就是我们的结婚登记照，上天作证，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夫妻！”

2013年春，李壮牵着从未出过河南省的王小丽，开始了他们的蜜月之旅：“老婆，从现在开始，什么都不要想，忘掉全世界，放下全宇宙，只管看风景，欢笑！”王小丽戴好那顶波波头假发：“好呐！出发！”

第一次坐在高铁的车厢里，王小丽靠在李壮的肩头陶醉不已，“仿佛做梦一样，哥，谢谢你带我旅行！”第一次看着车窗外的树木、田野飞驰而过，王小丽说：“哥，人的一生其实也是这样，告别，再告别。”第一次将两碗方便面并在一起，你挑一点给我，我挑一点给你，王小丽哭着说：“原来这就是最美味的爱情。”

首站深圳，李壮背着王小丽上了莲花山，又去了世界之窗与海底世界。一边疼痛，一边前行，大大的世界在这个女子面前一一绽放，她那样匆匆，急不可待。在海景宾馆的阳台上，王小丽躺在李壮宽厚的胸口，喃喃地说：“此生无憾！”之后，两人转道三亚。大海让王小丽泪如泉涌，“好美！”她脱掉鞋，踩着浪花，小女孩般冲着海岸线大喊：“我叫王小丽！我来过天涯海角啦！真的真的死而无憾了！”她把自己累得只剩下一点力气，却大睁着眼睛，舍不得睡着……

王小丽说一辈子没进过大学校园，从广州转车时，李壮带着她去了中山大学。漫了一次步，吃了一顿食堂饭，听了一场讲座，上了一次自习。李壮教她写会了“I love you！”她却写给李壮一首完整的《致橡树》：“……这才是伟大的爱情，坚贞就在这里：爱——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李壮又惊讶又感动，王小丽害羞地说：“我和妈帮你收拾书本，看你在摘抄本上反复抄写这首诗，还有你对我的这段表白……”原来爱情由来已久，最美莫过我爱的人正好爱我，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2013年五一期间，李山专门从加拿大赶回郑州探望王小丽，得知小妹生命所剩无几，忆起小时候的种种，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在哥哥们的陪护下，王小丽到葛店旧地重游，在她曾经生活、劳作过的地方深情地转了一圈，睹物思旧，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女儿娟娟。李壮和李山抢着说：“我会拿娟娟当亲生女儿看待！”

5月中旬，王小丽的病情急转直下，水米难进，多次昏死过去，医生让赶紧准备后事。李壮一点办法都没有，唯有整日整日地抱着王小丽，能不撒手就不撒手，似乎这样就可以将自己的生命能量传递给她。但每一抱，他都闻得到永别的蓝色味道，也许今夜这一抱后，便再爱无可爱了。王小丽总是重复着说：“哥，我这一生最后的时光在蜜月中度过。谢谢你！”

5月23日，王小丽破天荒地让李壮备酒，“哥，喝杯交杯酒吧，我们夫妻一场，得好好说两句海誓山盟的话。”王小丽一饮而尽，气若游丝，眼泪滴答止不住。烈酒入喉，李壮把一个热辣的吻印在了王小丽的额头。王小丽流着泪笑了：“哥，你的吻让我觉得我像个公主。”“你就是我的公主！”是啊，这个吻就是一顶王冠，是真爱对这个天使般女子的高贵加冕。

5月26日晚上，听李壮轻轻说着少年时对她的思慕，王小丽静静地躺在他怀里，永远闭上了眼睛。

李家隆重地办理了后事，将王小丽葬在李建国的墓地旁。王小丽和李家的缘分因为李建国的善良而牵引，到天堂后，唯愿他们彼此相依，再续父女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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