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天飞机的成本糊涂账

2011年，美国宣布将他们唯一的载人航天器——航天飞机退役，一个时代就此黯然结束，在这个时候几乎没人能记起1981年航天飞机首次飞行的时候美国太空总署（NASA）对纳税人的承诺。NASA曾经说，因为航天飞机是可以重复使用的新型航天器，所以它每次飞行的成本要比以前的老式火箭低廉，可以大幅降低载人航天和发射卫星的成本，进行更多有用的研究，最终使每个企业和个人都能得到太空技术的好处。要是再加把劲，科幻小说里的太空工厂和旅馆也能成为现实。

但终其一生，航天飞机从来就是地球上单次飞行花费最高的太空船，NASA许诺的一切都成为空谈，太空酒店继续只是三流科幻小说故事发生的舞台。从阿波罗登月计划和太空站计划双双被腰斩的阴影中试图脱身的NASA估计预料不到航天飞机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

也许NASA里每天刨着政府饭的人很难理解，他们许诺能够通过航天飞机来降低“成本”，最终却是这个“成本”的失控毁灭了他们的事业和形象。

可重复利用航天器是所有航天人梦寐以求的珍品，是解决太空探索费用问题的终极方案。火箭实在太贵，一般都要好几千万美元一发，如果这几千万美元买的火箭能够反复使用几次，这笔钱就可以摊分到每次发射的头上。可重复使用的次数越多，每次发射的成本就下降得越快，这个如意算盘似乎很好打。我们平时乘坐的汽车和飞机就是这样运营的，所以最初有人说航天飞机的出现标志着“太空航班”时代的来临。

不过，汽车和飞机只要加油就能跑。汽车行驶一万公里才需要进维修厂进行例行保养，有些人为了省钱连这个都省了，车不坏就不去修；大型客运飞机的保养维修就要频繁很多，每次飞行结束后机场的地勤人员都需要对它进行规定的检测和维护，确保飞机能够安全完成下一次飞行。汽车修理厂和飞机维修地勤人员往往能够维修多种不同型号的产品，运营所需的钱就可以分摊到多个车主和航空公司头上，每个人要付的钱变得比自己专门雇人全职修理自家的东西少很多。

航天飞机和它们完全不一样。NASA除了购买航天飞机的硬件以外，还要专门雇佣大批专业人员来负责航天飞机各阶段的维护、检查和修理工作，更不要说那些巨大的发射台、组装车间和测控网络的钱了。NASA甚至要自己掏钱培养宇航员来驾驶航天飞机执行任务。这一切都只能为航天飞机的飞行服务，就算一直闲着，NASA也要每个月设法给无事可做的人员编列工资，雇佣更多的人维护没有人用的设备。这些钱总得有人付，NASA就只能把钱摊分在航天飞机的每次飞行的价格里了。这价钱不高才怪。

我们看到的白色的航天飞机只是称为“太空运载系统”的一个零件，它类似货车的驾驶舱和货箱，尾巴上拴着发动机，没有油箱也没有“轮子”，无法装上货就立即飞到太空去。要让它飞起来，需要数个月繁复而精密的安装和调试过程，装上燃料箱和白色的固态推进器，等天气好的时候用巨大的平板车拖到发射台去倒数两天再发射。降落后，航天飞机的机身已经被返回过程中不可思议的高温高压蹂躏过一轮，又需要完成长达数月的维修和检查才能安全重返太空。这一切所需要的钱都只能分摊到航天飞机的每次飞行收费里，由纳税人或者租用航天飞机的人掏腰包付了。

因为要养活上面提到的很多人和设备，航天飞机每次飞行的要价就不是仅仅把“油钱”付了就完，NASA作为政府机构不能营利，但是这个只有“成本”的每次飞行价格居然是俄罗斯商业公司的5到10倍，实在让极端注重成本的商业卫星公司感到难以接受。1986年挑战者号在升空途中爆炸后，政府限制NASA不得再用航天飞机进行商业卫星发射，为了提高飞行安全性增加的一系列成本连国防部和NASA自己都吃不消，不断减少甚至完全取消使用航天飞机发射卫星的计划。2003年，哥伦比亚号航天飞机在返回地球途中烧毁，对航天飞机的信心跌落谷底，原本打算等到新飞船2020年代投入使用后才放弃航天飞机的NASA再也受不住公众对他们浪费在航天飞机上的拨款的质疑和成本上涨的压力，决定2011年将剩余的航天飞机退役，可重复利用航天器的故事暂告一段落。

“成本”这个词从来就不仅仅代表购买某样设备的价格，它还包括使用设备的过程中要付出的一切开销，上至高楼大厦，下至灯油火蜡，还有负责使用和维护设备的人力工资。这些数字看起来不是很大，甚至和航天飞机这样的大件设备比，可能不及一个零头，但小数就怕长计，当这些钱不能以其他方式摊薄的时候，设备的运行成本就随时可能失控。NASA用了30年才算是知道有这么回事，至于他们是否能明白，估计只能等下一代飞船升空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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