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教授张曼娟生活思絮

母亲的朋友杜阿姨一直都是裁缝高手。小时候,我们常常翻看过期的服装海报,选出自已喜欢的款式,杜阿姨就按照上面的样子给我们做成成衣。常常不超过两个礼拜,那件中意的衣裳就能穿上身了。这在物资并不丰足的时代,简直是种神奇的力量。杜阿姨迷过十字绣和拼布,也迷过编织。每次当她沉迷于一种手工活,身边的朋友也会跟着她疯魔起来。她总是能带动流行。杜阿姨还有很旺盛的精力,喜欢不辞辛劳地变动家里的摆设。每当在某本杂志上看见某种风潮或流行,她很快就能跟上,让我们这些年轻人都望尘莫及。

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欣赏她。杜阿姨的丈夫十几年前就和她离婚了,据说是因为受不了她在家里的强势作风。杜阿姨对母亲抱怨过:“我也想当个幸福的小女人,什么事都不操心。但我没那个命啊,嫁了个窝囊的男人,什么事都得我费心!”杜阿姨的丈夫后来再婚,他长年紧锁的眉头打开了,从此与新婚妻子过着恬静和谐的生活。他陪着妻子上市场的画面,看起来是那么幸福。

杜阿姨的两个女儿小桃和小瑶,都很像母亲,一直都很独立有主张,不喜欢母亲为她们张罗一切。可能为了脱离母亲的掌控,小桃挑了离家最远的大学,念完之后立刻出国留学。当小桃在美国结婚时,杜阿姨沮丧万分,她其实已经替小桃找好了宴客餐厅,连婚礼的进行方式都设计好了,还用尽心思为女儿缝制了一件很美丽的婚纱。小桃却说他们想要的是温馨可爱简单的仪式,决定在夏威夷完婚。她只好带着婚纱,飞到夏威夷参加婚礼。她没想到婚礼真的那么“简单”,只有十几个朋友,在海边一间小小的教堂举行。

最令杜阿姨难过的是,小桃坚决地挑了一件桃红色洋装当成结婚礼服,她觉得母亲裁制的华丽礼服简直“太夸张”了。杜阿姨气得大半年都不跟小桃说话。

小瑶也要结婚了,她和未婚夫先去蜜月,回来之后再结婚,出门之前把钥匙交给杜阿姨,请她帮忙浇花、喂鱼。杜阿姨很尽责,不但帮他们浇了花、喂了鱼,还顺便换了新的窗帘,同时把浴室里的瓷砖也换了,甚至把自己的收藏品也拿了些去放在小两口的新房里。在她眼里,改造后的新家十足喜气洋洋。

小瑶回来之后,瞠目结舌,竟然哭了起来,说,那是她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古董窗帘;浴室的瓷砖也是她最想要的样子。她哭得那么伤心,叫她妈把那些收藏品全部拿走。“你不是喜欢古董吗?”杜阿姨也觉得委屈:“我只是想要帮忙啊……”“我已经是大人了,你只是想要绑住我!让我用你的方式生活。”小瑶一边哭一边说。

我想着这个矛盾的问题,觉得为人父母真是世间难为的功课。小时候,如果对子女的付出不够就是不尽责;当他们长大之后,若付出太多又会招来埋怨。伸手与放手,都是因为爱。为人父母,该如何辨认,自己的作为究竟是帮助还是绑住呢?

(苏浩烟荐自《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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